宝宝

微博名为 三日月家审神者
不要关注,不是太太,私信已关。
Lof一完咱就随缘了,不必挂念。

【殓摄/杰约】Flamingo (4)

秘技 互喂狗粮之术

4

伊索•卡尔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恼火过了。


这种怒意与他为监护人生气的感受截然不同。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至少三分之二的日子,他都会为着监护人将杂草种于心田。这种负面情绪更近似一种青春年华的烦闷,夹杂着酸楚和委屈,发酵成被细细凉凉的春雨淋成小落汤鸡的沮丧,事后回想往往还会咂摸出一丝浅浅的甜意。

恼火不同,恼火带着一种理智脱缰、恨不得扑上去拼命的抓狂。卡尔一向以脾气温和、沉静可靠自居,然而再怎么冷静的少年郎,一生之中也难免遇到心情暴躁的时候。


追本溯源,这股火气还是从密林学徒生涯那会带过来的。

胆大包天的监护人,声称没有密林巫师的引路便没有进入密林的资格,因此,为了给伊索找位卓越的师长,十七岁的冬至那年,他拐带着小巫师来到了巨石阵,直接打断了德鲁伊巫师们对太阳神卢古斯的祭典。

由几百位动物、植物和带有动植物特性的古怪长袍人组成的星阵将他们包围。约瑟夫抽出他的佩剑,插在地面上,又拿出一颗熊牙——卡尔还没从那清冽如月下湖泊的剑芒中回过神,便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伤痛,他知道,那是他父亲的牙。巫师们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看向一头巨大的牡鹿,近百个角叉让鹿头看上去几乎像长出了一棵树,树还立着一只歪脑袋的纵纹腹小鸮。银光微闪,鹿化成了一位灰袍老者,猫头鹰突然没了站的地方,扑棱着掉到了地上,被另一位高个子巫师捡起来放在了开着小白花的头顶。

老者——大祭司请约瑟夫去一旁单独谈话,便只剩了卡尔一人被一群奇形怪状的巫师围观,社恐手足无措,连看哪里都不知道。约瑟夫走前摸了摸他的脸,又把乌鸦留在了他的肩头,卡尔就紧张地站在原地,只靠着脸上残余的凉意和乌鸦时不时翅膀的轻拍,才勉强把恐慌转为孤冷高傲的身姿。

只是没五分钟便漏了馅。那只飞行能力值得质疑的笨鸮打量了他许久,忽然向他俯冲了过来,他吓了一跳,急忙躲避,却没想到猫头鹰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的乌鸦。乌鸦受了惊,却不违背主人让他陪伴卡尔的命令,只得飞到卡尔另一侧,而那只猫头鹰不放过他,眼睛发光,乌鸦在哪它就跟到哪,要么非得挨上去蹭蹭,要么伸喙去啄乌鸦的尾羽。虽然纵纹腹小鸮论体型只有乌鸦的一半,但卡尔总觉得自家的鸟儿受到了欺负。尽管乌鸦平日里总喜欢偷走他的钢笔、打翻他的墨水、撕掉他的作业本,但是卡尔还是十分生气,打定主意为他出头。他被监护人宠爱着长大,在加拿大生活时,父亲还带他去熊窝里玩过;在英国生活时,学校里有看他安静痩削就霸凌他的坏孩子,他也丝毫不惧,将他们打服。打架的后果是约瑟夫大大地赞赏了他,紧接着就给他换了LV的书包和阿玛尼定制西装校服,安排维多利亚做派的老管家接他上下学,结果同学们就把他一如既往的社恐视为内敛的贵族风度,连带他苏格兰口音的英文都莫名其妙地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伊索•卡尔,【入殓师】的儿子,【血剑】的教子,可一点都不怕这十几公分的小鸟。

于是当约瑟夫同大祭司达成协议之后,赶过来就看到了他被摁在地上摩擦。卡尔怎么也想不到那只小猫头鹰迎着他冲锋,身体突然膨胀变成了一只硕大的长耳枭,利爪抓着他的领口、头发,尖喙毫不留情地如雨落下。

约瑟夫哭笑不得,爱怜至极地注视着他,可他心里害羞欢喜的同时,从蓝盈盈的眼里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情状,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里直直地窜上了脑袋顶,自尊心大受伤害,肚子里骂了对方全家。

这时候他还想不到这只是个开始,同为大祭司的未成年弟子,巫术对战、体术对战、剑术对战……文森特希望卡尔能享受一段正常孩子的时光,约瑟夫可能也这么认为。因此卡尔在进入密林之前,所有对巫术的认知都来自《哈利波特》和《魔兽世界》,他还不仔细揣摩这些作品,因为总怀疑将来教他巫术的很有可能是位血族老师,所以私下里对《范海辛》、《惊情四百年》、《夜访吸血鬼》等电影倒是倒背如流。

他的前辈、他的同窗,刚出生就能领会自然之力、但一直不太会飞的猫头鹰伊莱,在约瑟夫旁观的时刻下手尤其狠,这个情商很有些问题的天才理直气壮地告诉卡尔这是在西欧领主面前展示他们正统德鲁伊年青一代的实力。而卡尔还没来得及问清西欧领主的含义,就被伊莱又一次摔进泥坑里。耳畔传来约瑟夫止不住的笑声,卡尔脸涨得通红,心头怒火从此与猫头鹰结下了不解之缘,并把伊莱的名字写到了内心的小本本上。


如今看来,这个本本又要再添一笔了。

被黑色蝙蝠引着绕着溜了大半个小镇的卡尔已经心知自己被耍了,但还是不肯放过她。他知道这个吸血鬼很有可能没犯过罪,就算被他抓住,过个十几小时,他也得把她放了。假如打伤了她,没准还要害的约瑟夫赔偿。

赔偿也罢,卡尔继承了父亲不菲的遗产,可想到万一对方身份特别,搞不好还要让监护人上门道歉……他的吸血鬼骄傲极了,他怎么舍得让约瑟夫损伤尊严。卡尔这么一想,追击的动作便放缓了些许。

这时只听得蝙蝠咯咯咯咯地笑着,尖利的歌声飘荡在夜空:

“仙女摩根生下了弟弟的孩子~”

“‘悲伤之子’与婶婶通奸~”

“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格鲁特啊嘻嘻嘻爱上了……啊啊啊啊啊——”

路边的女贞树枝突然伸长,利刃般的枝条刺入了蝙蝠的腹部,瞬间爆发成蔷薇科植物的尖刺,狠狠地搅动着。蝙蝠的尖叫划破了夜空,她拼尽全力从未关的窗户撞入一户人家,失去了声息。

【先知】可以化身成任何一种枭鸟,伊索•卡尔虽然仍无法完全化身,但他早就可以操纵附近的任何一种植物。

卡尔冷冷地看着方才得意非凡的女妖血雨般淅淅沥沥落在街面上的黑血,掏出手帕沾了一点凑到鼻端轻嗅,血腥带着股腐臭。他面无表情地将其扔入垃圾桶,再掏出湿纸巾认真地擦了擦手指,才沿着气味一路飞快地走向前。

这里已经是小镇的边缘了,几栋房屋踩在田野和人为的平坦街道之间,显得有几分野趣,换句话来说,就是荒凉。

卡尔没怎么犹豫就走入了别人家的庭院,他知道这种做法对他没好处,但事急从权。一只受伤后急需补充营养的吸血鬼落入了人类的住宅,尽管目前那只蝙蝠多半动不了,但以血族出色的治愈能力,日出之前的时光已足够她大吃大喝一顿并逃出西班牙了。

不想刚以魔法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血味,这次,是人类的味道。

卡尔神经一紧,顾不得其他,直直地跑上了楼梯,一脚踹开房门,却是一位中年男人抱着受伤的脚哼哼。半夜背着妻子喝酒,没有开灯的情况下光着的脚直接踩到了啤酒盖子。卡尔在这个时间点突如其来并面色冷厉地出现在男人眼前,男人先吓了一跳,紧接着顺理成章地误会了。

他抄起酒瓶扑过来,同时嘴里怒气冲天地喊着:“安妮娅!快报警!有人闯进咱家来啦!”


兵慌马乱。


卡尔尴尬极了。他一边躲闪着男人毫无章法的进攻,一边试图解释,然而那时候,这家以及周围住宅全都灯火通明,邻居们穿着睡衣跑出来看热闹或者支援,外面吵吵嚷嚷的,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实际上,这时候的卡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嘟囔的是什么,幸运也是不幸,他出家门以前正好在看一篇叫《驱魔人实地调查的一百个开场白》的文章,这篇大作算是救了他一命,让他不至于被人围观时立刻大脑空白呆若木鸡,但也没起到任何作用,因为可能作者根本没遇到这种情况,卡尔回想全文却根本想不到应该以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

也不知道信号有问题还是出了什么别的故障,报警电话始终没有打通。卡尔且躲且退,退到了院子里,却悲惨地发现身边到处是人。小镇居民已经彼此相识了好几十年,平日里生活平缓而无聊,所以遇到稍微大点的事,就都显得很兴奋。

“这不是小伊索吗?”

“卡尔先生的弟弟!”

“就是去年搬过来的那户特别有钱还很好看的卡尔吗?”

“怎么回事?”

此时已经有几个人认出了他,从人们的窃窃私语间卡尔听出了约瑟夫和他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慌,腰间便被男人敲了一瓶子,险些摔倒。

因酒精和突发状况颇有些上头的主人家原本要趁势再敲一击,然而才举起手,便被家里的大女儿拦下了。

“爸爸!你这是做什么!你看清楚啊!这是经常光顾咱们家蔬果店的伊索啊!”

“妈妈还邀请他们家跟咱们九月份一道去看火烈鸟呢!”

男人有些愣神,这时原本躲在卧室的女主人带着两个年纪小些的姑娘也下了楼。

那两个小姑娘都认得他,或者说认得约瑟夫。他的监护人对小镇上的孩子们都很友善,对卡尔的情报来源更是待遇优厚。去年的圣诞节约瑟夫送给了这家女孩儿极其昂贵的冰雪奇缘城堡礼服套装,去年的万圣节也是这家的大小仙女们特意跑到他们家把要来的糖果分给了约瑟夫一半,他们还约好了下周复活节那天要来卡尔家过。

一见卡尔,这家的女人们就立刻倒戈。二位女士能不能顶的上五百只鸭子,卡尔还不太了解,但四位女性绝对比伊莱的那些养了上百种鸟类的树屋吵多了。这家的男主人想必同驱魔人抱有一样的想法,他头痛地把酒瓶放下,面上仍残有几分怀疑口气却已缓和地询问他半夜来访的目的。

卡尔有些感激,主人家连他怎么开的门都不提了,直接定性成了拜访。可惜他在人际交往方面委实不太上道,支支吾吾地想不出来一个还算合情合理的理由。


眼见男主人皱起了眉,似乎又要发难之际,一道低沉而悦耳的男音解了他的困境。

“是我邀请他到我家里学琴,路灯坏了,这位小先生恐怕看错了地址。”

卡尔一怔。人群自动为那发言者让开一条路,衣着如十九世纪绅士的英俊男人从容地走到被室内暖黄灯光照亮的庭院里。宛如舞台上演的传统剧目,男人一丝不苟地摘下礼帽向众人微微躬身致歉,黑色手套外大拇手指处莹莹生光的红宝石戒指闪花了大家的眼睛,右手提着的文明杖戳在地上,杖头装饰着镀金的乌鸦,杖身还隐隐雕刻繁复而低调的橡树纹路。

二十一世纪的小镇深夜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位仿佛从书里走出来仪态高贵而彬彬有礼的上等人,居民们便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女人们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下发型和睡衣,羞涩地笑着,男人们仿佛也文雅了起来,挺直了腰背,说着文绉绉的词句。

这位平日里酷爱在大中午晒着太阳拉小提琴的行为艺术者走入黑夜时仿佛换了一个人,难以形容的神秘气质与那深邃的酒红眼眸,给那张棱角分明而有些不近人情的俊美面孔蒙上了一层令人迷醉的深沉与优雅,再加上那含着忧郁的目光与冷淡的神情,卡尔发现,这家那疯狂迷恋约瑟夫的大女儿不知不觉间躲到了父亲身后,脸蛋绯红。

行为艺术者恐怕在公园拉了三四个月的小提琴,收到的少女情思也没有这一晚收到得多。

“啊哈哈哈,是这样啊。”男主人不自然地笑了。

夜的绅士略一颔首。卡尔猜测这个人一定曾长时间身处高位,他根本不认为自己需要再解释些什么,只一个认可的动作便能使旁人信服。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居民们互相道了晚安,三三两两地回了家,苏珊老板娘亲热地请卡尔和这位神秘先生进屋喝茶。

神秘人疏离一笑,“绅士从不拒绝淑女的邀请。”

这下子,老板娘的脸也红了。


卡尔稀里糊涂地喝了一顿午夜茶后,又被老师带回他的住处。原来他就住在蔬果店一家隔壁的隔壁。

说起来,“老师”是卡尔私下里这样冠以对方的称呼。他们之间并无太多交流,只是好几周以前,卡尔为了准备那特别的一天背着约瑟夫在公园练琴,许是好几年没动乐器,技巧生疏,难听得对方忍不下去,指导了卡尔几次,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了这样一段教学时光:两人隔着花坛各站一边拉同一首曲子,卡尔但凡有什么问题,男人便停下冷冷盯他,同一处错的多了,男人干脆就把琴一收,用各种残酷的言语指点卡尔的琴技。

卡尔的父亲文森特为防止他因巫师天赋而轻狂自大,从他学说话起就时时教导他切记不要小看人类,要时刻虚心,谦逊地欣赏旁人的长处,对于帮助了自己的人一定要心存感激,不管对方是普通人还是精怪,不管他是否需要。

受到这样教育的卡尔尽管后期被监护人养的有些骄傲,但总体还是一个好少年。这位老师严苛而古怪,但他技艺高超,也的确教会了卡尔许多。卡尔在心里对其颇为尊敬,因为彼此没有交换姓名,便称对方为老师。

至于“行为艺术者”其实也来自卡尔的腹诽。

只因当初第一次见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男子在太阳雨里演奏著名探戈舞曲《Por Una Cabeza》,拉着拉着便以无形的空气为舞伴跳了起来,礼帽翻转躺在地上,不少路人见状都放下大量纸币、硬币。一曲结束后,还向围观者鞠躬致意,并收下了一位少女赠送的花束。

卡尔之前在巴黎见过大量这样的行为艺术者,自然以为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现在登堂入室后,看着满屋子巴洛克风格的华贵装潢,以及一般人留意不到的,那些缠绕的双蛇、槲寄生花纹,狼犬、乌鸦还有橡树等标识几乎铺满了目之所及所有天花板、地毯和家居的边角。这是典型的凯尔特风格。对于出身密林的德鲁伊巫师来说,这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身份。

仿佛这些还不够让人惊讶似的,男人将大衣挂上橡树形状的衣架,动作随意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递给卡尔,瓶子里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蝙蝠,恹恹地趴在底部。

“你就是来抓这个的吧。”疑似男巫的老师不客气地指了沙发让他坐下,紧接着皱起眉头指责道,“现在的小巫师都像你这样鲁莽、冲动、不知所谓吗?”

卡尔愈发相信对方的身份了,并且推测这大概是位活了非常久的长辈巫师,他用中世纪的语言称呼着“巫师”(特指德鲁伊巫师),就像密林里那些祭司一样,而非现代巫师消除了不同派系隔阂后,更愿意称呼彼此的“驱魔人”。卡尔心里不由得亲近了些许,解释说这只吸血鬼私自闯入家门,惊扰了他体弱的哥哥,这才让他怒火中烧。

听到这种说法,对方神情顿时柔和了不少。那冷峻的男人竟露出一丝微笑,经过了十来周冷若冰霜的小提琴学习后,主动告知了他的名字——杰克•文森特。文森特是中间名,他没有提及姓氏,巫师的姓氏里包含了太多信息,很多古老家族出身的巫师都会刻意隐瞒姓氏。这个举动反而愈发证明了他的身份。

对方的名字里无论哪个部分都让卡尔有些怔忪,然而无论哪个部分都十分常见,不值得意外。

卡尔思及家里某只热爱歌唱的乌鸦,决定以“文森特先生”称呼对方。


这位“文森特”先生端出了茶具,显然在经过蔬果店一家殷勤的招待后,卡尔还得再喝一肚子香茶。长辈的邀请,比淑女的邀请更让人无法拒绝。

他心头郁闷,面色平和地呆望着对方将那一件件精美描金的骨瓷摆到茶几上,又取出几只纯银的小罐子,其中镶嵌着红玛瑙的那只里装着玫瑰花茶。文森特先生用桔梗花形状的小银勺,取出些许沏好,然后将剩下那几只素面罐子一一打开。

白糖、黄糖、冰糖、蜂蜜……然而最后两只罐子里,却出人意料地装着彩色棉花糖和奥利奥碎。

似乎注意到了卡尔的惊讶,文森特先生平静地解释:“我的养子很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他长大后离我而去了,但我还是习惯准备上一些。”

面容虽然平静,卡尔却从那语调的轻柔里听出了一丝难言的惆怅。

幼时丧父的卡尔对父子情深格外感同身受,他忍不住干巴巴地安慰道:“如果他知道您一直等待着他,他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这几句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文森特先生却像是很容易满足似的,轻轻地笑了。

“那倒不一定,看他爱吃的东西就知道了,我的孩子一向古怪,他知道了也不会来看我的,没准还会故意躲开。”

卡尔倒不甚认同这番言论,他的监护人喝茶也是这种新鲜吃法,有时候还加巧克力呢,他可不觉得约瑟夫古怪,只觉得一只两百多岁的吸血鬼,怎么能这么可爱。

不过孤寡前辈还是要安慰的,卡尔想了想,说道:“父亲对孩子的慈爱之心,一般孩子小的时候都还不懂,不过等孩子长大成人,组成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会明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悄悄抓了抓袖子,这话是他从网上学的,老气横秋,想到之时不觉得什么,等说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合适。

然而坐在对面的巫师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英俊至极的脸上破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望着卡尔,语带轻嘲,深红的眼眸像透过了他的心灵。

“可我对他并非抱有父亲对孩子的慈爱。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后来他的家庭遭受了可怕的灾难,我便收养了他。他名义上是我子女中的一位,但我对待他的心,他对待我的感情,从来不与亲缘相关。”

“不过至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体谅父亲……唉,这样也不是不行。”

卡尔心头猛地一跳,无形的压力向他逼近。他无法置身事外,对这个故事里可能含有的不道德因素进行批判,实际上,他感到无比心虚,他甚至背渗冷汗。

家庭破灭,收养关系,以及超越界限的情愫。这简直像在说他的心事。

可心虚之余,听着对方话语里两情相悦的意味,他又不知不觉间有些向往。

文森特先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仿佛已经陷入回忆。他拿起那支桔梗花银勺,着迷一般放在灯下摩挲,像是欣赏一段过去的时光。

“他脾气很不好,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漂亮却又那么易怒的孩子。哪怕正用着卢古斯节的晚餐,其他孩子一句话不小心惹到了他,他便抄起专门为他订制的雕花银叉,向着我的脸掷了过来,唉,可真是被我惯坏了。”

卢古斯节在每年八月一日,是凯尔特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纪念太阳神的宴会上发难,哪怕再宠孩子的家庭也得训斥一番,可卡尔听着文森特先生语带笑意地讲述,完全猜想得到这个男人现在嘴上说着惯坏,只怕当时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

果然只听那低沉的嗓音继续温柔地响起:“同桌其他的客人、孩子,还有仆人们全都被他吓了一大跳,可他是那么的美丽,满是怒火的眼眸比最湛蓝剔透的宝石还要明亮,那紧绷的小脸宛如玫瑰。我们甚至顾不得斥责他的无礼,哪怕是平日里最嫉恨他的孩子,也忍不住将目光定格到那只因乱扔东西而更显纤长晶莹、百合花般的手指上。”

男人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卡尔从他掩不住怀念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忧伤。

他本来有不少问题想问,比如那个被他爱的孩子为什么突然生起了气,这位巫师前辈究竟收养了多少孩子,那个那样受宠的孩子为什么离开了他……然而文森特先生似乎已经不愿意显露更多心事,他感谢了卡尔的倾听,把装着吸血鬼的玻璃瓶递给他,然后委婉地传达出送客的意图。

“夜已经很深了,是时候回家了,小巫师,你那体弱的哥哥还在等着你呢,别让他觉得寂寞。”

卡尔敏感地察觉到这句话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然而当他看向文森特先生时,对方只疑惑地轻挑眉梢,“怎么?体弱的人往往都很需要陪伴的,你对你哥哥来讲难道不重要吗?”

虽然对方是无意的,但这句话依然狠狠砸到了卡尔的心坎上。卡尔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约瑟夫的重要性,哪怕约瑟夫对他可能没有他期待的回应,他也一直坚信着,他在约瑟夫心里具有相当重的分量。

于是他有些脸红地重重点头,“您说得对,打扰您了,谢谢您提醒。”紧接着,察觉到语气里那迫不及待的渴望似乎有些无礼,他又不顾社恐地解释了起来:“我哥哥,嗯,有些小孩子脾气,没有我的时候,他连被子都不知道盖。”

不知怎的,他感觉文森特看他的目光不太和善。不过此时卡尔归心如箭,也就不在乎这点小事。他谢绝了玻璃瓶——那不是他猎获的精怪,不能抢占前辈的功劳,礼貌道别后步履轻快地往家赶去。


待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文森特先生——杰克,面无表情地将玻璃瓶摔个粉碎。

虚弱的蝙蝠趴在地上,被摔得久久回不过神。

“我只命令你看看他的教子是什么人,可没让你把那驱魔人引过来,更没让你惊扰他。你该感谢他不认得你的脸,不然我绝不允许你活着。”

语调淡淡,寒意却如此鲜明。蝙蝠瑟瑟发抖,好半天才颤声回答:“可是父亲,约瑟夫哥哥看上去挺好的呢,而且……”她吞了口口水,低声道:“那格鲁特,偷偷爱着约瑟夫哥哥呢。”

她以为父亲会发怒,便害怕地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然而等待了许久,却只听见一丝极其轻蔑的哼声若有似无地飘散于风中。



正如卡尔所想,监护人果然没有乖乖躺在床上。客厅落地窗边的藤椅里,监护人和乌鸦各占了一块软垫,蜷着入睡了。

家里唯一的未成年叹了口气,先把乌鸦捧起来,放到沙发上毛绒绒的猫爪软窝里。然后压抑着渐渐鼓噪的心跳,轻手轻脚地靠近抱腿缩成一团的约瑟夫。

约瑟夫的头抵着膝盖,看上去睡得很熟。卡尔小心翼翼地将右臂揽过监护人的肩背,左臂穿进交叠的腿间,搂住了他的膝窝,腰腹发力,轻巧地将约瑟夫抱了起来。感谢密林的训练,感谢伊莱的鞭策。强悍的力量屯藏在驱魔人痩削的身体里,整个过程流畅极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监护人便从藤椅窝到了他的怀里安睡。

心跳愈发快了。约瑟夫长长的银色睫毛在月光下翩跹若舞,他仿佛感到了些不安稳。卡尔放匀呼吸,几乎以吟诵魔咒时那种神圣的心绪,抱着监护人上楼,操控藤蔓拧开房门,把他安放在柔软的床铺里,盖好被子。

和刚刚拜访过的文森特先生家不同,他和约瑟夫的家装潢风格偏向日系,简洁温馨,配色以暖色浅色为主,一踏入屋子,便有能称之为家的温柔气息扑面而来。卡尔的房间延续了整体风格,而喜欢手游、动漫、韩团并且追剧追综艺的约瑟夫,根据其爬墙的速度,房间风格没过多久就要换一遍。

他最近追女团比较多,前两周还是少女时代,如今是红贝贝,同时追着好几个男团,为了参考人家爱豆的穿衣风格。因此约瑟夫的房间也偏向欧洲风格,只不过是韩团MV里那种比较浮夸的欧风。卡尔对此视而不见,之前约瑟夫沉迷阴阳师那会,整个家都要走和风,睡榻榻米,窗台挂晴天娃娃。驱魔人经常是一回家,就看见吸血鬼一身狩衣拿着毛笔画符,安倍晴明的桔梗符一画就是十来张,贴在卡尔脑门,手上结印,嘴里还念叨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更不幸的是,那段时间伊莱还住在他们家里。从小没接触过人类的小巫师长大后,长辈每年会强行把他们赶出去一个月,等到他们成年,还要安排至少十年的现世修行。那是伊莱第一次自己出门,什么也不会,光想着去动物园看鸟儿,大祭司便拜托给约瑟夫照顾。于是被吸血鬼关照的天才巫师没有几天便转身一变化为现代宅男,阴阳师没有安利成功,也没被骗着穿和服跳《极乐净土》,《jump》倒成了伊莱的心头好。但约瑟夫这一番折腾显然也给伊莱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至今【先知】一见日系驱魔人,还是忍不住致以看骗子的目光。

“他们的符对吸血鬼一丁点作用也没有,弱鸡。”——猫头鹰语。


卡尔用那少年特有的躲闪又温软的目光描绘着监护人的睡颜。只趴床边这么看着,就觉得十分满足。他小时候经常能和监护人睡在一张床上,如今却连进入约瑟夫的屋子都觉得奢侈。

看了好一会,他才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正欲起身离开之际,手却被一根凉凉的手指点在床垫上。

卡尔心跳骤停,紧接着扑通扑通跳起了桑巴。

他猛回过头,差点扭了脖子。约瑟夫正陷在软软的枕头里朝他笑,见他看过来,缓缓地眨了眨左眼。

“留下来陪我。”他说,如梦似幻。

卡尔的脸开始泛红,他急急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我刚追那个吸血鬼,我把她打伤了,又、又去别人家做了客……”

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意识到他想表达什么了,飞快地吐出一大串话,“我身上很脏,有很多灰尘,街道也很脏、还有那只蝙蝠的血……我、我这就去洗漱、换衣服!”

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冲,耳畔却还听见监护人含笑的声音——“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他的脸更红了,情绪由羞意迅速过渡到恼火,没错,正是那种少年心性的、被春天的雨淋个湿透的恼火。

“没有!”

他大喊,闷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把一切收拾好,还特别穿上了约瑟夫喜欢的熊猫睡衣,卡尔站在监护人房间门口,犹犹豫豫地不敢进,自我怀疑着约瑟夫方才说的话是不是来自他想了太久之后的幻觉。

直到约瑟夫等烦了,无奈地命令他进来,他才乖乖蹭进房间,蹭上床垫,然后蹭进被子里,本本分分躺成一条。

约瑟夫比他自在得多,监护人面向他侧卧,把手搭在他胸前,咕哝道:“好温暖……”又补充了一句,“伊索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这句话让卡尔不由得放松下来。他本不该紧张的,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睡在约瑟夫怀里,那时候他惶惶不安,只有靠在监护人身边才觉得安全,哪怕监护人凉丝丝的也无所谓。他需要的从不是物理上的温度,他不在乎。

卡尔索性也转过身,面对着约瑟夫。朦胧的月光下,约瑟夫合着眼睛,微嘟着嘴,像是要睡了。他便也闭上眼睛,享受着静谧的夜晚。

然而他刚闭眼,约瑟夫就开始说话,这次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是含混不清的。卡尔睁大眼睛注视着他,听见他喃喃地叙述:“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也不能说梦吧,是我小时候的事情。”

卡尔支楞起耳朵,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约瑟夫讲他以前的故事。

“是在白天,是在春天,太阳还很温柔,风也不寒冷。我站在阳台上欣赏我的小花园,我特别喜欢红色,每年秋冬都要种红色的郁金香,这样春天从卧室往下一看,便是鲜艳的海。”

“那个人……我的——秘密朋友,骑着雪白的马经过了我的窗下,我非常惊讶,还有点生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伊索?”

卡尔专注地听着,或许是气氛过于安宁,被突然问到也不惊慌。他认真想了想,回答:“是颜色,你不喜欢白马。”

约瑟夫噗嗤地笑了,“对,没错,是颜色。白色的马匹过于浮夸了,我喜欢棕红色的马儿,我那时候就有一匹浑身棕红额间一绺白的漂亮宝贝,我可喜欢他了。不过除了颜色以外,我还生气于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我家,我们当时说好的,只在晚上见面。”

卡尔对人情世故从没有这么灵敏的反应过,几乎是约瑟夫话音刚落,他就笃定地、毫无缘由地肯定了,这个人,一定是约瑟夫从前的恋人,还有可能,就是那个“杰克”。

“我担心我爸爸把他赶走,立即跑下楼,却发现父亲笑容满面地和他握手,并向我介绍说这是我们家至交的孩子,前年继承爵位后,想拜访一遍父亲从前的挚友们。父亲十分高兴,他们说起以前的事情,父亲甚至泣不成声,大呼好友的姓名,拉着他的手不放,并主动留他居住一段时间。”

“然后呢,父亲看见我傻站在楼梯上,眼泪都没擦就嘱咐我把哥哥也叫下来一起到小客厅见客。那个人这时才抬眼看我,他假装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惊喜地恭维着父亲,竟有这样出色的孩子,顺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珐琅盒子作为见面礼送给我,递到我手里的时候,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借着身高差的遮挡,吻我的手背。”

“然后呢?”卡尔学着约瑟夫的语气轻声问,吸血鬼的语调带着种无边无际的飘忽,仿佛天空中时隐时现的风筝,不小心就有可能断线。这样的飘忽让卡尔无法嫉妒,只有浅浅纠葛着酸意与不安的爱怜。

“然后——伊索就回来了啊~”

语调上扬,一同上扬的是嘴角,监护人睁开眼睛,恰好将卡尔来不及收回的、柔软极了的眼神看在心里,卡尔有些慌张,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啊?”。

约瑟夫没有理会这个硬凑出来的问题,他轻轻地摸着伊索•卡尔烫烫的脸庞,年轻男子的温度就连吸血鬼的手指也能渲染。

“我父亲一定会喜欢你的,伊索。”

卡尔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得监护人继续自顾自地发言。

“他一向喜欢安静沉稳的孩子,所以他很疼爱我,却更信任哥哥,伊索要是见他的话,一定要穿的很体面才行,不过伊索不用担心他不喜欢你,他一定喜欢,你就算只会站着他也会喜欢你的。”

驱魔人有些懵,却从吸血鬼晶亮的眼眸里看出他要他的回应。

卡尔沉吟良久,谨慎地说:“我是您宠爱的孩子,您的父亲当然会喜欢我了……”


约瑟夫笑出了声,清脆愉快,一如年少。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教子的眉心,笑着、叹着责怪道:“笨蛋。”(韩语)


伊索•卡尔不知道原因,但他的心,却涌出了泉水般源源不断的快乐,那么热烈,那么生机勃勃。



小剧场(7)

作者:“伊莱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暴揍卡尔?”

伊莱:“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我被一个毫无基础的小子打了,我还要不要面子了?谁不是被宠大的崽呢?”

作者:“哦,对、对不起。”

作者:“等等是你先挑衅人家的乌鸦的吧!”

此时一只猫头鹰早已跌跌撞撞飞远。巫师的话术,果然防不胜防。


小剧场(8)

作者:“杰克你对卡尔还不错啊,不容易不容易。”

杰克:“我孩子的孩子,也算我的孩子了。”

作者:“你不觉得他有可能是你的对手吗?”

杰克:“喜欢约瑟夫的人多了去了。新娘们对约瑟夫有意见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约瑟夫不愿意和他们玩耍。”

作者:“不愧是血族。可我觉得卡尔胜算还挺大。”

杰克:“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作者有话要说:

《Por Una Cabeza》只差一步 出自《闻香识女人》

亚瑟王和仙女摩根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悲伤之子的故事后文会说。

那只蝙蝠的歌对于作者来说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她管卡尔叫“格鲁特”(《银河护卫队》)。

此外,约瑟夫夜宴发火,如果不理解的,请不要把那场宴会想象成那种父亲和孩子们排排坐的可爱画面,要想象成甄嬛传,就甄嬛跳惊鸿舞那集就可以。当然嬛嬛是没有约瑟夫往君主脸上砸叉子的底气和技巧的。


还有请搜一下韩语的笨蛋吧!那句话用韩语说才有味道!


特别小剧场:

主持:你写完这一章之后有什么想法?

神秘人:从背后抱你的时候/期待的却是他的面容/说来实在嘲讽,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主持:不要唱歌,说人话。

神秘人:我忍不了了!!我写着殓摄,可心里疯狂地抓狂地特别地极其极其极其地想写杰约咳咳,我不要写剧情!我不管这篇杰克有多讨厌!我不要别的世界的杰约!我就要这一篇!我就要这两个人!我就是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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